如果在过去四年的某一时刻,郎平为某个理由而动心,那么出现在雅典奥运会上的郎平,就一定会是率领某国女排与中国女排隔网而立,为一场比赛的胜负杀得难得难分的主教练。
不过面对那些盛情邀请,特别是面对美国国家队传真到郎平在意大利家里的工作合同,她都一一冷静地说“NO!”原因只有一个:“我不愿意站在中国女排的对立面上,我从感情上难以接受。”
有中国女排主教练陈忠和引荐,我和郎平在电话里就有说有笑,快乐相识。为了安排我们的见面,郎平只好把下一项日程安排推后一个小时,我刚要说不好意思,她就爽朗地笑了:“我们把这笔账记到陈忠和头上吧!”
我早上起来腿伸不直,因为膝关节不行,坐飞机老得站着,因为腰也不行。我的队友伤病更多。那天我碰到孙晋芳,坐了半天她腾一下站起来,我说“您老悠着点儿!”
TITAN:这次您来奥运会,既不是参赛队员也不是教练员,这种特殊的身份给您什么特殊的感觉吗?
郎平:最突出的感觉就是过瘾。昨天女排四场1/4决赛,我在比赛馆里从下午2点一直看到晚上12点30!这次因为是嘉宾主持的身份,我还见证了中国运动员在不少项目的夺金时刻,心情特别激动。过去我参加奥运会的比赛,不论是当运动员还是教练员,都是什么也看不到,只顾闷头准备自己的比赛了。你去问问陈忠和,他这是第三次来奥运会了,每届奥运会都是什么样儿,都有谁得了金牌,他肯定还没有国内的观众了解得全面呢!
TITAN:您这次来奥运会,主要任务是什么?
郎平:主要是作为电视台嘉宾点评比赛,运用我自己的奥运经验,做些赛事分析。另外奥运会四年一次,这种档次的比赛也是我用来充实自己的一个好机会。
TITAN:在奥运会上是不是碰到了很多熟人和朋友呢?
郎平:是呀,太多了。那天我去奥运村吃饭,一会儿一个熟人,饭都没吃好,大家在奥运会上见面,那感觉还是挺不一样的。这里碰到的熟人真的是很多,从袁导、孙晋芳到姚明、哈里斯,还有我在意大利俱乐部队里带过的好几个队员……
TITAN:哈里斯也是您的朋友?
郎平:来奥运会前我们在北京就见过面,当时我正带我女儿在训练馆里玩,哈里斯认识我,他走来问我认不认识他,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,确实是想不起来了。他说他跟海曼特别好,当时我们和海曼她们打比赛的时候,他常常去看。我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,我说没想到在中国见到你。那天在奥运村里又碰到他,他感到很意外在奥运会上碰到我,我说我是来参观的,我没告诉他我还点评比赛呢!
TITAN:看着各支国家队主教练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,您有没有突然产生在奥运会后重出江湖,再执教鞭的冲动?
郎平:我从来不去设计自己的前途,完全凭感觉走。我从中国女排主教练的位置上下来后,五个赛季都在意大利当教练。邀请我执教的国家队挺多的,希腊国家队三年前就想让我带,为这次奥运会做准备,可我不想带。美国队连合同都给我传到在意大利的家里了,从我心里来讲,我挺愿意带美国队的,因为我女儿在美国,而且美国队条件很好,好好带肯定是世界水平的。但是想想还是不行,带美国队到世界大赛中跟中国队打,我从感情上接受不了,而且站到中国女排的对立面上去,我想很多热爱老女排的人也接受不了。这事太敏感了,想想还是留在意大利带俱乐部吧!
我女儿12岁了,还是一天到晚地玩。我让她学我姐的孩子,人家天天学习,特别踏实,她居然对我说:Shehasnolife
TITAN:那和女儿见面的时间就无法保证了吧?
郎平:在意大利俱乐部里当主教练,我每年能有四个月的假期,我就用这个假期天天和女儿在一起。一年里可以有四个月,这还比较过瘾。你看我最近这么悠闲,一直从四月份休息到现在了。我比较喜欢自由、随意的生活,前些日子俱乐部要跟我签一个五年的合同,我一听就说不行,五年太长了,我说那我先休息一下再说吧。所以现在我哪儿也没签,我想等我什么时候想上岗再上岗吧,反正机会还有。
TITAN:白浪多大了?
郎平:12岁了,还是一天到晚地玩。我让她学我姐的孩子,人家天天学习,特别踏实,她居然对我说:“Shehasnolife(她没有自己的生活!)”不过我也理解她所处的环境,所以我教育她都得特别缓冲,慢慢跟她说,那有时她也不爱听,说“妈妈,我知道了,你又来了!”我拿中国的教育方式教育她根本不灵,她平时跟她爸爸在一起,她爸宠她多于教育她,所以我一回到家就成了恶人,她常说:“妈妈你一回来就批评我”。
TITAN:她也继承爸妈热爱体育吗?
郎平:她打篮球,在美国排球不普及,她整天NBA、NBA的,王治郅在快船队时总是送给她票。我当然希望她能热爱体育,可能因为这个原因,尽管我打排球落下一身伤,我也不愿意太多跟她说起。
TITAN:您当年打排球留下的伤病,对今天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吧?
郎平:影响很大,我早上起来腿伸不直,因为膝关节不行,坐飞机老得站着,因为腰也不行。我女儿知道,妈妈虽然过去是运动员,但是不能跟她一起玩。不过我算是好的,我的队友伤病更多。那天我碰到孙晋芳,坐了半天她腾一下站起来,我说“您老悠着点儿!”没办法,当运动员已经不是锻炼身体了,过量的训练,练出一身伤来。我们那会儿比她们现在女排苦多了,那时候比赛机会很少,就靠苦练。
当年我们在一起工作时,他普通话说得不好,我老教他;他喜欢抽烟,我跟他说“开会时不能抽烟”;他喜欢喝功夫茶,每次都是他喝剩下觉得没味道了我才喝……
TITAN:人们提到老女排,常常会说到“女排精神”,新女排再夺世界冠军后,人们希望她们能够继承老女排的那种精神,您觉得她们做得怎么样?
郎平:她们做得很好了!我说的是真心话,现在社会在不断进步,情况不同了,不要拿她们跟我们当时的情况比。我也是有女儿的人,看到这些姑娘,好多还是独生女儿,能吃这么多苦练到这种程度,真是感觉不容易了。反正我不会把我女儿送到陈忠和手底下练,他练得太苦了,四年没放过几天假,有时候一天练三顿,姑娘们受的苦,那也不是大家可以想象的。
TITAN:陈导是个“魔鬼教练”吗?
郎平:忠和天天笑眯眯的,哪像魔鬼啊!不过他对队伍要求很严,抓得很细,四年时间她把这支球队调教得非常好。今天早上我还跟他说:“你现在带得很好,我很为你高兴。”他还跟我开玩笑:“领导,你有什么指示和要求?”我说我当他的领导,那都是哪年的事了!现在是忠和正当年啊!
TITAN:毕竟曾经当过他的领导嘛!陈导现在是主教练了,当时他跟您合作时是不是个老好人?您说什么他听什么?
郎平:忠和可不是个老好人,可能他平时老笑眯眯的,给人一种误解,而且从跟袁导配合,一直到后来跟我、跟胡进胡指导配合这么多年,可能都觉得因为他是个老好人才能留下来,其实真的不是。他是那种有什么说什么的人,不会因为你是主教练就全听你的。忠和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,我刚刚下决心接中国女排主教练的位子,就第一个给他打电话,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助理教练。
TITAN:您和陈导的关系像哥儿们?
郎平:我18岁到国家队时他就在国家队当陪练,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,感情当然很深。当年我们在一起工作时,他普通话说得不好,我老教他;他喜欢抽烟,我跟他说“开会时不能抽烟”;他喜欢喝功夫茶,每次都是他喝剩下觉得没味道了我才喝……
TITAN:在您看来,陈导是个什么样的人?
郎平:他是个比较想得开的人,心胸很宽,很大气,整天都是笑眯眯的。我们总说:“忠和,你是大将风度啊!”包括像2002年世界锦标赛“让球事件”后,他一开始感觉压力很大,我们都劝他,劝劝也就过去了,又振作精神开始带队。
我跟他说:“你要慢慢多说话了,你要慢慢学会领军。”开始他说自己不行,不可能的,我说什么事都有可能的。
TITAN:我在采访陈导时他曾坦白说,1998年在您离开国家队后,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开始悄悄地在他心中萌芽,他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主教练了。
郎平:其实在1996年奥运会后,我就跟中心领导说我身体不太好,想下了,中心领导还想让我再带一带。那之后我就一直在鼓励忠和,我跟他说:“你要慢慢多说话了,你要慢慢学会领军。”开始他说自己不行,不可能的,我说什么事都有可能的。从现在的情况来看,没有选错,球队的进步和成绩都可以说明他是个很称职的主教练。
TITAN:2001年陈导组队之初,曾经面对很多争议,特别是他起用清一色新人的做法,那时他征求过您的意见吗?
郎平:刚开始关于组队的问题,关于个别队员的使用问题,他跟我商量过,但是因为好多年轻队员我也不了解,我也给不了他很具体的建议。但是我很相信他,那时我鼓励他很多,我说你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,你看准了的人就不要因为外界的声音而改变主意。主教练必须对球队有自己的设计,你想把球队带成什么样,你觉得什么队员符合这支球队的风格,你就用什么样的人。看不准也没关系,在带队的过程中可以再观察,不行再调整。作为球队的主教练,最怕就是这个教练不知道该怎么带队,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忠和不是这样,他是个很可以自己拿主意的人。
TITAN:在您看来,陈导用四年时间带出了一支怎样的中国女排?
郎平:现在这支中国女排是一支年轻、充满朝气的球队,作风非常顽强。2000年后我们和古巴、俄罗斯是一个起跑线上,但现在我们比她们进步更快。这支队伍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人很齐,前前后后终于赶上了这么一批人,没有那种年龄上的参差不齐,也没有队员高的高,矮的矮,老的老,少的少,应该算是中国女排历史上条件最好的一批球员。像冯坤是我们中国女排历史上最高的二传,拦网进攻都很出色;在副攻位置上当然更加突出,蕊蕊是我们的绝对高度,她的进攻和拦网都很有气势,更可贵的是你看她个子很高,可是还很灵活,这次她在奥运会前不幸受伤很可惜。
TITAN:您对这支中国女排的未来怎么看?
郎平:我们这支球队需要更好的主攻和一两个新秀,那样加上蕊蕊、冯坤、刘亚男、张萍正当年的主力,我相信这支中国女排的辉煌还可以持续至少四五年。
TITAN:如果陈导这次没有最终夺冠,他应该下课吗?
郎平:忠和应该干到他老了为止。